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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他的恐怖片,你这万圣节算是白过了

TWY 陀螺电影 2023-03-16





1978年,约翰·卡朋特的《月光光心慌慌》(Halloween, 1978)出现了,电影史被介绍给了一位名为“迈克尔·迈尔斯”的怪物。“它”是什么?在作为一个孩子之前,在作为一个杀人魔前,在作为一个戴面具的“幻像”(The Shape,如何翻译最好呢?)前,迈克尔·迈尔斯是一种视线,一个主观镜头:没有形状,没有固态,没有心理学,只是一台摄影机的运动——影像与声音,仅此而已。


这一视线让我们重新观看一切:房子、后院、厨房、走道,那些定义了我们生活的空间,如同第一次被拍摄一样神秘,我们被拉进了一双邪恶又至纯的眼睛之中,一切都改变了,而证据就在你我面前。在这个镜头的最后,我们将最后一次看清它的眼睛。


《月光光心慌慌》:

“迈克尔·迈尔斯”的视线以一条几乎一镜到底的主观镜头完成,得益于当时刚刚出现的类似斯坦尼康的技术,也让卡朋特得以维持低成本的制作



银幕前的证据正是卡朋特的天才,如果雅克·里维特在近七十年前对霍华德·霍克斯的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么对于这位自愿继承其衣钵的“恐怖片导演”,我们同样有足够多的证明。

 

因为约翰·卡朋特懂得简单之美,这也是为何他无法被超越,因为在简单之上,只有被递加,而递加的后果便只有失去简单。这是任何所谓“野心人士”或者“高端恐怖片”的作者都无法逾越的恶魔,他们被简单的困难搞得翻来覆去,因此深陷其中,试图用复杂来破译它,最终只会一败涂地,影像沦为“视觉效果”,而卡朋特只需要几个音符,一点点变奏,一个轻快的镜头运动,或者一个剪辑,便能令观众收获震慑,没有别的任何理由能够解释其魅力。


还需要更多证据吗?卡朋特几乎所有的电影配乐均由他自己创作,其中“月光光主题曲”的主要旋律简单到只有五个音符,却是无可超越的经典



只需要观看,聆听。在卡朋特的电影中,邪恶往往以两种形式存在:可见的恐怖图像,或者是隐藏的“怪形”,前者作为有形体的杀戮机器成为了符号般的恶,而后者则往往在日常的表象下若隐若现。而后,通过视线,通过人的身体,恶魔在这两种形态之间流动并交换能量,无论是通过科技手段达成,还是依靠更加形而上的力量。

 

《月光光心慌慌》无疑是视线的艺术,不仅仅在开场的主观镜头,因为感觉慢慢渗透到全部的运动之中,即便迈克尔·迈尔斯没有出现在银幕中,我们也不再确定自己所见所闻来自何处,而当他在远方注视我们,我们看到的并不仅是一位杀人魔标记他的猎物,而是电影自身的机器之眼透过怪物的面具反射回来的目光。


《月光光心慌慌》:无论迈尔斯在场还是不在场,一旦镜头悬置在错误的时间,不安感立刻便会显现



在人物远去后,镜头有时依旧在原地游荡,此时的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我们又是以谁在看?摄影机无法真正对准自己所记录的画面,不然它将如两面对视的镜子一般,陷入到深渊之中,变成无尽的反射隧道,在终点变为彻底的抽象之物——光与混沌......于是我们可以说,正是在这道深渊的尽头,迈克尔·迈尔斯缓缓走来,而它的眼前所见也并不是我们的世界,而正是这深渊,这深渊正是末日,时间的尽头(或开始?),黑洞的视界线,最后来到《战栗黑洞》(In the Mouth of Madness, 1994)中现实与虚构的边境:“疯狂之口”的边境。


《战栗黑洞》:

主角前往理应不存在的神秘小镇调查一位“蹩脚”恐怖小说作家的失踪,却发现自己的存在本来就是作者小说的一部分,而阅读了小说的人们纷纷陷入疯狂——影片显然是卡朋特在恐怖片生涯的后期写给自己的论文



唯有如此才能令人满意地“解释”迈尔斯无尽杀戮的本源,因为卡朋特留意到我们正在进入的影像时代——“去看电视吧”,大人们对孩子说,但他正是以这部恐怖片,让我们留意到影像也在看着我们:杰米·李·柯蒂斯只是一位陌生女孩,只是恰好与恶魔的视线狭路相逢,但她从恶魔手中逃脱,又是因为她是影片中为数不多真正看见他的人。

 

迈克尔的杀戮反而充满绝对的利落,因为受害者的眼睛早已被混沌蒙蔽,我们什么也看不到(那第一个女孩死去时,她不由自主地比起了斗鸡眼,又可悲又可笑),但令人恐惧的只有视线本身,观众不得不面对自己必须站在恶魔的视线旁进行观看的事实。


《月光光心慌慌》:

迈尔斯的身体成为了摄影机本身,或者它的“反光”



恶魔被释放,从视线到镜像,或许成为神话,或许进入到人的身体,其中科幻的机械复制性是卡朋特作品的终生命题,但并非复制一个实体(作者自知这是不可能的),而只能是一个镜像:人们追逐一个镜像,并希望能在此之中找到世界的真相。

 

来自《天外魔花》(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 1956)的伟大创意转变为了迈尔斯“没有面孔的眼睛”,以及《天魔回魂》(Prince of Darkness, 1987)中被恶灵附体的人类,这些镜像一律有着共通的姿势——他们笔直地站在或白或暗的夜中,任凭时间的流逝,纹丝不动,直到身体的温度开始消失。最终,这些镜像变得不朽,即便卡朋特的电影从不需要续作,但镜像唯有靠复制才能维生。


唐·希格尔《天外魔花》(1956):

外星人入侵地球,如何做到?将活生生的人悄悄变为没有灵魂的“复制品”,于是当主角走在街头,他无法再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理所当然,恐怖早已隐藏于日常之中


《天魔回魂》:

一群科学院学者联手牧师,要揭开一座古教堂地底下埋藏的邪恶秘密,但教堂门口突然出现了这群身体死死盯着他们,他们是谁?



那么也不外乎大卫·戈登·格林的重启版《月光光心慌慌》彻底将迈尔斯定性为不死之身,这具肉身彻底化为长达四十多年影像的历史,而摧毁它的唯一方式就是彻底毁灭这个历史——我们时代的症候,迈尔斯的身体越是被追赶、模仿、凌辱,电影人越是在证明人们对这个图像的迷恋,影像不断复现,无限地被反射,直到那闪光让一切化为虚无。


大卫·戈登·格林《月光光心慌慌:终结》(2022):虽然卡朋特仅仅指导了1978年的首部曲,但系列走过了四十多年头,不变的是影迷对迈克尔·迈尔斯的狂热,因此血腥的“终结”三部曲虽要满足杀死迈尔斯的任务,但又要将其奉为某种病态“爱”的对象



但与此同时,邪恶又如定睛等待的猫咪一样,用静默来威慑它的猎物。卡朋特的秘密,在于最大程度上地拉伸来自静止与沉默本身的表意作用(罗贝尔·布列松在《电影书写札记》中如此写道):一轮娥眉月倒挂在太阳之上的静止、一座教堂的静止、南极洲的静止、迈克尔·迈尔斯的静止、一句旋律在重复中的静止…… 与此同时,变化悄然发生。


《天魔回魂》:

从不同角度拍摄同一座教堂,空间本身好像也发生了变化



因为真正的恶拒绝被分析,被分解,它们的恐怖来源于距离,而它们之所以能够得逞,也正是因为人们在影像化的世界中,已经失去了看的能力。因此,如同《天魔回魂》中的学者们试图破解被多种古代语言写就的密码,或者从未来回到当下人们的梦境中的模糊录影带,或者《极度空间》(They Live, 1988)中的底层主角通过黑白镜片才能看到的社会学真相,“击败”它的唯一途径只有直视这个距离,并通过它去深刻地感受到周遭世界的存在,在此,甚至连神学和科学都必须联手——作为霍克斯迷的卡朋特理解这种连结的巨大潜力。



卡朋特《血溅十三号警署》(上)

霍华德·霍克斯《赤胆屠龙》(下):

霍克斯是卡朋特最推崇的导演,除了直接翻拍了他的《怪形》以外,《黑星球》《血溅十三号警署》《天魔回魂》等片中的封闭空间与群戏设置也充分吸收了霍克斯作品的风格,更重要的是汲取到了其深邃的道德感,即去更好地了解自己,以及自己与周围世界的联系



《极度空间》:

戴上墨镜,戳穿真相,这部讽刺消费主义的作品恐怕是卡朋特最直白的一次创作,对应了里根时代电视和广告业的突飞猛进对美国社会的冲击






影像真正需要的——换句话说,电影需要的,依旧是人的柔情。这种情感令卡朋特去追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就是在电影中完成招魂与复活,而这不仅仅是复制一个图像这么简单。这种变形术与复活术,如一台摄影机一般冷静地对物体进行机械复制,但不止于此:电影需要在冷冰冰的影像中生成能量,即便是一刹那,那也足够。


《极度空间》:

但影片为什么要花上接近十分钟的片长,来观看这两个高大男人之间有点笨拙的肉搏呢?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是属于真正的人的秘密和温度。



一个小朋友如何仿拍《2001太空漫游》?当然是通过嬉笑、游戏与玩具。在长片首作《黑星球》(Dark Star, 1974)中,卡朋特肆意暴露拍摄材质的简陋,更也是在展示影片中蓄着大胡子的嬉皮“婴孩”们的孤寂,但正是在剥掉了所有的神圣感之后,影片却最终创造了最神圣的时刻。


《黑星球》:

起初作为南加大电影学院的毕业作品,卡朋特和他的同学丹·欧班农仅仅花了六万美元便拍摄了这部太空喜剧,影片中也出现了第一个卡朋特式怪物,一个用大皮球制作的“外星生物”;丹·欧班农后来成为了知名科幻编剧和特效师,参与了《星球大战》的特效制作,并将卡朋特这部影片中的诸多创意带到了雷德利·斯科特的《异形》中



《天魔回魂》中的恶灵埋藏于镜像之中,最终同样被镜像自我吞噬,但当被其附体的科学家在镜子中看到已然非人的自己,是什么让他热泪盈眶?是他的脸吗?还是他脸中时间的痕迹?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眼中的泪?


《天魔回魂》:“镜像”的生命,也是其自我毁灭的源头



与影像最决绝的裂痕发生在《外星恋》(Starman, 1984)的开场——凯伦·阿兰饰演的女主人公在家看着自己和已故的丈夫拍摄的超八毫米家庭录像,这种怀旧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但与这逝去时间的距离又让她难以忍受;与此同时,坠落到地球的抽象外星生命看到了这些影像,变身为了丈夫的样子——卡朋特的魔法时间,影像的结束,电影的开始。


这种从影像到电影的复活,更加危险又更有潜能,而《外星恋》的伟大,正是因为它令一个影像去了解他自己,令抽象之物拥有了真正身体的温度。


《外星恋》


如同奇迹,如同巴赞的现实主义,或者霍克斯式人物的激情——一种神奇的电影时刻,超越了图像自身:忧郁的寡妇的确爱上了他,但并不只是因为她还爱着自己死去丈夫的图像,而更是在爱着这个携带着并呼吸着这图像的外星生命,她透过可见抵达不可见;而他也并非因自己所带的图像而爱她,而却是带着使命似地,从抽象层面上吸收了爱的定义,并几乎以一种义务的名义接受了爱的义务。


《外星恋》


于是,在卡朋特恐怖片中疯狂掠夺能量的这些“怪形”,在爱情中突然变成了给予者,成为源自生命,来自身体的力量,“外星人”在人的身体之中找到了一些东西,它既能带来不可知的恶与末日,也能够证明一种美,抑或是二者本为同源:是情感让影像“复活”为电影,既造就了《外星恋》的至福,也造就了恐怖片的良心,因为它们如此激烈地感受到我们的身体和我们周围的一切——在约翰·福特的时代之后,我们还没能在一部好莱坞电影中如此深刻地感受北美大西部的图景。


在影片的最后,天外来客回归故土,飞船升空时留下的“电影”被倒映在凯伦·阿兰的脸上,颜色与光线变幻着:并不是爱人再次离去,而只是爱的影像在变形为身体后,回归到它最原始和最美丽的情感。这爱的歌颂坚实又宁静,绝无恻隐之心又充满流动性,里维特说,这种美的存在,只能通过呼吸与脚步的运动证明。“是者,是。”


《外星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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